撒谎的最高境界
每个人都说过谎
这没什么了不得的
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诚信的世界。人为什么爱说谎?缘于文化基因?教育方式?体制环境?生存需要?
心理医生李子勋说:文化决定了我们有独特的婉转的语言表达,而这种表达并不是说谎。
作家蒋方舟说:撒谎是父母的天职,粉饰世界为孩子维系一个无菌环境。
无论什么动机,说谎总是为了趋利避害。
说真话为什么这么难?
谎言的中国语法,是诚实的潜规则。
说谎话的最高境界,是把谎话说成真话——你撒的谎所有人都相信,它就是真话;或者,你撒的谎所有人都不相信,撒了等于没撒,它也是真话。
说真话的最高境界,是把真话说成谎话——每个字都是真话,但真相截头截尾,真话变成谎言。这又叫“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”。
《杂文选刊》有文章发表观点,认为中国的谎言文化滥觞于“讲价”。
讲价和谎言有共同的乐趣,在于“猜”,最含蓄的表达,也有最懂人情世故的听众去明白它的意思。
谎言的中国语法:非真话不是谎言
有段子道尽中国人的口是心非——说股票是毒品,都在玩;说金钱是罪恶,都在捞;说美女是祸水,都想要;说高处不胜寒,都在爬;说烟酒伤身体,就不戒;说天堂最美好,都不去。
有帖子道尽《新闻联播》的成熟语法——讲话没有不重要的,鼓掌没有不热烈的,领导没有不重视的,看望没有不亲切的,进展没有不顺利的,完成没有不圆满的,成就没有不巨大的,问题没有不是历史原因造成的。
在我们的人生语法中,不说真话往往不是恶习,是智慧,也是美德——兵家说兵不厌诈;儒家说“为尊者讳耻,为贤者讳过,为亲者讳疾”;《红楼梦》说“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”;俗话说“逢人只说三分话,未可全抛一片心”。
在熟人社会,说谎要讲究圈子。五常中的“仁义礼智信”,“信”字排最末。中国人的家里人是最小的圈子,亲戚、熟人、同乡、同窗、同道、同种、同天下是越来越大的圈子——一旦稍有压力,仁义之心就一层一层向内收缩,成员自觉维护集团利益,共同造假互不揭发、同行之间传授造假技术、服从自己的小圈子、对局外人说谎,是道德也是情感圈子的潜规则。中国诞生的重要学问不是“科学”,而是考验情商的“人学”。
“人学”有独立的“语法”——欲拒还迎,欲扬先抑,要当状元先考八股,千年锤炼下来。所以,西方人喜欢把观点写在文章段落第一句,但中国人喜欢把态度写在文章最后,未到最后,谁也不知道你的态度。
门口有保安,就是“管家式服务”;门口没有保安,就是“和谐的邻里关系”。中文胜在表达灵活,因此“非真话”也种类繁多——出发点善良的是成全,基本无害的是情趣,欺骗敌人的是智慧,讨别人开心的是礼仪,阳奉阴违的是手段,为大局着想的是高尚,自欺欺人的是阿Q精神。至于只有损人利己的,我们叫犯罪;损人不利己的,我们叫犯贱——在中国人看来,犯罪的和犯贱的,毋庸置疑地才是真正的谎言。
诚实的潜规则:看条件说真话
心理学家李子勋在微软做心理培训,为什么人这么爱说谎?因为他所有的下属永远都对他说yes,没有人说no,但做起事来全按no的一套办。李子勋就建议,让他设一个奖励制度,给讲no的人来点物质奖励——你来点“礼仪”,人才知道你是真心想他说no。
说谎是成功学的重要部分,八面玲珑的韦小宝是职场偶像,《潜伏》里的余则成也是。有职场生存术认为《潜伏》是白领阶层人际危机的反映,号召向余则成学习,平日说话九真一假——因为只有平时不说谎的人,才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骗到所有人。
爱情逼人撒谎。女人憎恨欺骗,男人热爱说谎。有研究发现男人比女人爱说谎,原因往往只为争取更多自由。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,最大的谎言就是“我爱你”,谁又敢说自己全部看得穿。
商业逼人撒谎。有搬家公司在《广州日报》的分类广告上用黑体大字写自己搬过神舟五号,没人信这是真的,但搬家公司生意依然爆满。
教育逼人撒谎。中国的学生是格式化的学生——考卷上永远只有一个正确答案,天马行空的作文往往零分。浙江有较真的语文老师认为小学课本里《爱迪生救妈妈》的文章是杜撰的,其实老师收到的小学生文章里的情感又何尝不是杜撰的。
官场逼人撒谎。有担任政府局机关秘书的人在发帖介绍写作技巧:“明明是单位没有什么进步,我却写成实现了跨越式发展;明明是对下岗充满困惑和恐慌,我却写成了大家认清了形势、从容地面对下岗……现在大家对假话习以为常,真有人对假话计较起来,不但领导不买账,就连群众也会嘲笑他不识时务。”
科学逼人撒谎。《手机》中费老说:“还是农业社会好啊,那个时候,交通啊,通信啊,都不发达。你进京赶考,几年不回,回来以后,你说啥子都是成立的。”但不要忽略,QQ发明了“隐身”,山寨手机发明了“彩话”(例如你可选择通话背景音是马路嘈杂声还是菜市嘈杂声),说谎科技层出不穷,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。
有人细数社会的十大谎言,包括:网站说我们是免费的、电信说我们是亏本的、警察说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、女孩说这是我第一次、客车司机说准时出发、商人说出血大甩卖、明星说我们只是朋友关系……其实这已经称不上谎言,因为大家已经约定俗成地不去相信。
诚实是一种“他人的美德”。鲁迅指出的“瞒和骗”,柏杨则警告人们远离传统的“酱缸文化”和“谎言文化”。
任何渴望真诚的关系,都是从虚伪的客套开始;任何不带欺瞒的、内心赤裸的相交,往往是关系崩溃的开始。是的,我们自欺欺人,把自己给骗了;疑神疑鬼,把自己给毁了。
太诚实是反社会行为?
《文汇报》曾写过一个故事:有陶艺家到陕北的一村子,发现在政府的支持下,村子里的乡土文化遗存特别丰富,处处可接触到面花、剪纸、年画、信天游、民间故事,连多神教的神像都在新修的庙里被供养起来。但七八天后,消除了戒心的农民突然对她说了大实话——其实民俗早在“十年动乱”后就荡然无存,她所见的都是一个大学教授带着小组,将陕北各地的民俗搜罗过来,手把手地教给当地农民的——这是一个最美丽的谎言,“连农民腰鼓队穿的衣服都是参照秦腔的戏服复制的”。
在此时此地,谎言也是生产力。村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上了报、上了电视,每年光旅游收入就有好几百万,几十年来一直靠政府救济的村子一下子脱贫了。而敢于说真话的却被说假话的打击报复。
“为什么稍微胆大心粗一点,稍微讲一点点实话,就要遭到这种命运?我认为这不是个人的问题,而是文化的问题。一个人生活在世上,就好像水泥搅拌器里的石子一样,运转起来之后,身不由己。”柏杨1984年在美国爱荷华大学演讲,就如是说道。
我们不敢说真话的原因,人际交往的禁忌是一种。但是,谎言放之男女,只是情趣;谎言放之市井,只是小聪明;谎言放之商场,只是假冒伪劣;谎言放之官场,只是勾心斗角。
《皇帝的新衣》里的诚实孩子会使得沉默的人、说谎的人有负罪感,要坚持讲真话的成年人,要有挑战体制的勇气。
在充满谎言的生活中,你大脑眩晕,想寻回作为一个“人”的立场和尊严,想说一句真话,但当你先看时机、看场合、看情况,再看对方背景,终于,你不得不放弃。
有一个谎言共同体,所有的人都是共犯。如果一个社会默认诚实背后有潜规则,谎言也就有了语法。如果一个社会自上而下流行着谎言的语法,诚实就成了一种反社会行为,谎言就成了熟人社会的通行证。
不得不说,被社会规范化的“谎言”早已成了“真话”——说者口是心非,听者心知肚明,以致谎言与真话殊途同归——这听起来像句喜剧台词,但背后潜藏的是社会的文化悲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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